失忆蝴蝶

都只为风月情浓

【R1se闻化节•写文】[嘉闻]失忆症

*太久没写文了不太会走剧情了,字数拖的比较长,ooc多担待(。

*第一人称,失忆/破镜没有重圆,青春非主流疼痛文学,如果想看he或者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补个番外再细讲讲,但我觉得应该没有看不懂的而且这也算he了……不想看我就不写了反正这玩意儿主要是存着我自己爽爽

*不用关注我,以后不一定写了因为这篇真的搞得我心力交瘁,下一次再嗑cp不知道何年何月……有缘搞到同一个过来看就行了,谢谢各位支持,小企鹅鞠躬!




00 夜深忽梦少年事




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凌晨四点半睡的。早上七点闹钟响的时候恨不得一头撞死,躺着不动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足足三分钟,心想我他妈造什么孽,人为什么要起床。

日程表空着,我那个助理叫什么来着——Becky,对,就是她,真是没一点用。除了长得还算顺眼以外什么都不行,还总是忘东忘西。——不过长得好看也算得上一个优势了,还是一个大优势,所以我决定等她下次犯错的时候再把她辞了。我一边想一边站在洗手间那面镜子前捣鼓自己的头发,心满意足发自内心地觉得,焉栩嘉,你今天也很好看。

刚走到车库坐进驾驶座的时我候终于想起来今天该干什么正事了,我约了赵磊吃brunch来着,九点。导航一打开我两眼一黑,居然在徐汇区,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我就算是跳车坐地铁也来不及了。我一边心想完了今天必迟到了,一边期待路上的车不要堵到寸步难行。

果然我不负众望的迟到了,上海早高峰也诚不欺我,走进那家店里的时候我的表时针刚刚指过十,赵磊优雅的切了一半牛油果吐司,脸上带着莫名的微笑,像太平间里解剖尸体的法医一样淡然,我看着那块吐司上的芝士干脆利落的分离,感觉自己身上也掉了块肉,浑身疼。

“谁知道早上那么堵啊。”我拉开椅子坐在赵磊对面可怜巴巴的看着头都不抬的他,“这也不能怪我呀。”

“你在上海都待多久了,还跟我装人生地不熟啊。”赵磊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肯从手中交替的刀叉里分一个眼神给我,“你黑眼圈好重啊,昨晚上没睡好?”

“是啊,四点半睡的。”我重重往椅背上一靠,“反正怎么样都睡不好。”

是睡不好,我都多少年睡不好了。刚毕业准备接手公司时睡的更差,跟着几个副总打下手忙的日夜颠倒,学工作学训人学喝酒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生怕一个不小心露怯给我爸丢脸成为圈子里的笑柄,虎父怎么着都不该有个犬子。这两年心态稍微好点了,心想爱咋咋的吧我能力就在这儿了再嬉笑怒骂也没辙,我尽力了。深圳不成器的富二代论斤装,多我一个,实在不多。

于是我就被我爸低调发派上海了,赤手空拳拖着个行李箱被送到西郊一幢别墅里来镇守分公司,远离高层权利斗争中心,连从我毕业起就一直跟着我的那个小助理都没带过来。上飞机前的一个多礼拜我就没再见过我爸,全靠他一个司机在中间传话维持父子联系,这年头网络都5G了,我们家交流还得靠口口相传。去机场那天我坐在后座昏昏欲睡,深圳早上起雾,窗外风景都模模糊糊笼在白色里,让我老觉着我还活在梦里头没醒。司机一边偷偷瞄后视镜里的我一边说大少爷,老爷说让您出去折腾吧,怹不想看见您。然后又絮絮叨叨给我找台阶下,说老爷子这是锻炼您呀您别多想呀,您在上海走一遭回来了,到时候小少爷也得出去读书了,您正好接班,多好哇。我迷迷糊糊想这是算给我面子了,没明着说放弃我,不枉费我一毕业就拼死拼活在他手下干几年,说散就散的挺体面。


夏之光要回来了,这还是赵磊那天告诉我的。他面对面说起的时候我还愣着,银匙在杯子里和咖啡搅的一团叮叮当当:“啊?什么?”

“我说,夏之光要回来了,下个礼拜,我那天晚上约了赞助人吃饭,估计会弄到挺晚,你记得去接他,行程我已经发给Becky了。”赵磊无奈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嘉嘉,你能不能认真听听我说话啊。”

不是,这。我想反驳的张了张嘴,还是作罢,泄下气来。“行。”我又转了转手中的匙柄,“希望我那天没事。”

“你能有什么事,我怕你忘了倒是真的。”赵磊松了一口气的笑着调侃着我,眼睛里又流露出几分担忧,“失眠会让人一整天都没精神的,你确定你没事吗嘉嘉,要不要回去补一下觉呀?”

有事,当然有事。但是这事儿吧不是补觉就能解决的你知道吗。我端起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赵磊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跟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走之前我起身利落的结了账然后拿起车钥匙问赵磊要不要送他,他摇摇头又欲言又止的拉住我,最后却只说好好休息,路上小心。

可惜赵磊的祝愿也不管用,那天晚上回家后我一反常态的没有在睡前喝酒,而是老老实实的照着医生开的处方吞下一片安眠药,舒舒服服听着小提琴点着香氛泡了一个澡,然后早早拉起遮光帘戴上眼罩爬上床万事俱备地等着睡意来袭。不过最后东风仍然失效,我翻来覆去直到天亮,花了七个小时在脑海里回忆了过去二十八年发生过的所有我记得清的事情,最后终于把追溯点定格在十六岁高二分班贴在公告栏的那张名单表上,扎进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昏睡过去。梦里我想起那是我和翟潇闻这三个字相遇的第一次,隔着一个教室,一句告白,和一句对不起。




01 梦里




翟潇闻喜欢我,我知道。

倘若你现在借来一个时光机,我能替你把时间准确无误调到高二上学期第三周礼拜五下午第三节课的大扫除现场,正好赶上他第一次对我告白。

彼时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男生,白天认真学习,晚上回家吃保姆煮好的夜宵,不担心高考也不担心继承人之位,只专心致志做好我的男子高中生,安分守己到不用装就是一副人人都夸的听话小孩模样。我爸妈对我包含期待,认为我是全天下最优秀正确的年轻人,明天就能上报成为时代新青年的。所以当翟潇闻一句“我喜欢你”石破天惊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真情实感的以为我聋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你说什么?”我因为怕弄脏白色校服外套还穿着短袖内搭,风把我伸在外面擦玻璃的胳膊吹得有点凉,脑子比我的校服还要空白,“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焉栩嘉。”翟潇闻低着头让微长的刘海遮住眉眼,手里纠纠缠缠着一块抹布,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认真注意到这个人,哪怕开学已经有了三个礼拜。——不,是开学才他妈三个礼拜,这人说什么,喜欢我?但他是个男的啊?

我摇摇晃晃把手从窗子外收进来,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下一秒我就要从这个桌子加椅子的叠搭组合上栽下来,然而事实上我确实这样做了,因为翟潇闻口无遮拦喋喋不休地继续了他下面的话:“从我第一次自我介绍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我还记得你当时说你想成为一个让父母满意的人,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我及时在同学都围观时捂住了他的嘴,顺便从约高一米五的桌上倒了下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引起了同学们另一种类的围观。

“嘉嘉!你没事吧!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啊!”翟潇闻着急地把龇牙咧嘴的我扶起来,“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啊!”

我手忙脚乱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撑着地面从翟潇闻紧紧围着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一点,抬头看着翟潇闻这个罪魁祸首担忧的脸,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幸好班主任救我于危难之中,她急匆匆赶来的高跟鞋跟敲地的声音如同下课铃声一样悦耳,“焉栩嘉?怎么摔下来了?严重吗?找个人扶你去医务室吧!那个谁——”

“赵磊!——”我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及时把自告奋勇的翟潇闻的话堵在了嘴里,“过来扶我去一下医务室,我摔倒了,腿不能动了!”

被赵磊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从来没这样狼狈过——太狼狈了,以至于我自动过滤掉了这段回忆。只记得走出教室的时候我好像恶狠狠回头瞪了翟潇闻一眼,而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手上还绞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难道他以为那是手绢吗。可能因为逆光,也可能因为他的头发实在太久没剪,我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当然我也根本没有去记他的表情。


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赵磊竟然和我说这是件好事,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让我很想打他一顿。但他说有人喜欢就是好事,哪怕是个男的。

我无语翻白眼,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在我过去的十六年里,不说假话,喜欢我的人够多,不计其数的实战让我拒绝人的技术炉火纯青。所以我不需要翟潇闻的喜欢,一点都不需要,比他好的人多的去了,无论是男是女。不过把我吓到摔断腿的只有翟潇闻一个,我怎么想都有点咬牙切齿。

“嘉嘉,别生气了,你这样看着脸好肿。”赵磊轻轻推了我的手一下,我差点从拐上摔下来,“你真要拒绝吗?我觉得翟潇闻还挺有趣的。”

我震撼地看着赵磊的脸,你认真的?我甚至因为手脚不协调而不得不停下来:“你有病啊?不然我还得和他在一起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拒绝,其实可以试试。”赵磊说,“毕竟和男的你没试过吧?他是不是第一个给你告白的男生?诶嘉嘉你别走——”

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再多听一个字都是在污染我的耳朵,我不想回家后断了腿还聋了耳朵——这个世界彻彻底底疯了,翟潇闻也是赵磊也是,而如果我和翟潇闻在一起了,只能证明我也疯了!                               




02 梦里




那场闹剧过后我过了一个月的好日子,除了我的腿有些行动不便以外,其余一切都平缓又安宁。翟潇闻也没有再来烦过我,甚至偶尔在走廊上撞见,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愧疚和窘迫,只是平静又普通地把视线与我交汇一秒再错开,像对待所有普通同学一样正常。我开始说服自己那天他也许只是恰巧被鬼上身才说出那样的话,而倒霉蛋我又好死不死替他挡上了那么一道。

总之那些事情被我遗忘的太迅速,让人怀疑其实从没有发生过。青春期的故事总是像风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我曾以为边边角角的细枝末节我都会刻在心上,实则不过是过一天忘一天,如同拿年华在水面写字,风平浪静后便了无痕迹。我倒是开始有意无意关注着翟潇闻的成绩,不出我意料的总是吊车尾——不过在我眼里,排在我后面的成绩都是吊车尾。十七八岁的中二少年,就是有这种谜一样的自信。

有时候我甚至会真情实感替翟潇闻担心起来:这么差的成绩,高考你可怎么办。与此同时我也怀着一腔自负去努力挖掘了翟潇闻身上能入我眼的亮点,屈指可数。除了一张较普通人而言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翟潇闻在我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的多,我甚至没能好好听过他讲话。有时候在教室口能看见他和他同桌两个人一起挤在最后一排插科打诨,可我经过的时候笑声总是会戛然而止。于是久而久之我也刻意避免出现在他眼前,不然总像是我剥夺了他快乐的权利。

翟潇闻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我在回家路上对赵磊下定义,手在空中比比划划,然后赵磊吱哇乱叫着说刚刚我的表反光,闪瞎了他的眼。“所以你确定你不会喜欢他?小心打脸。”赵磊带点警告气息的吓唬我,又比我更早的否认自己,“也是,焉大少爷怎么会喜欢灰姑娘哦。”

“重点在这儿吗,重点在我不喜欢男的呀。”我说,“不过也奇怪,翟潇闻看着也像挺正常一个人,怎么会喜欢男的呢。”

赵磊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莫测的看了我一眼,好似我是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赵磊说,“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就不在乎他是男是女了。”

先说能不能,再说有没有。先确定性别能不能恋,才知道有没有爱。我在心里嘀嘀咕咕的无声反驳,但没敢张口,怕和他展开长远辩论。不过幸好的是我对翟潇闻的“观察日记”也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们都在那个暑假后升入了高三,我过得争分夺秒,实在没精力去注意翟潇闻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供我玩味。唯一一点记忆就是他好像去做了艺术生,就他那个水平,我撇了撇嘴。

赵磊说我有偏见,我说不是我有偏见,是不知道他对翟潇闻哪来这么多好感,你要是突然被一个人告白还摔断了腿,我看看你有没有偏见。于是赵磊就拍拍我的肩,说大兄弟你是真的不懂感情。

不懂就不懂吧,我为什么现在要懂?我才十七岁,家庭和睦,成绩优秀,吃穿不愁,以后再次也能混得比普通人强点,世界总不会有让我沦落到把表当了还钱的一天吧?那就还好,有表就还好。

那时候是真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白天轮番轰炸上课,晚上挑灯夜战读书,一挨枕头就能睡的不知天昏地暗。那时候我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失眠,居然也会成为我人生中棘手的一个重大问题。




03 梦外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啊?”Becky一脸担忧地给我递过来一杯热的速溶咖啡,我喝了一口就吐了,泡的什么玩意儿,不如我干吃板蓝根冲剂。“你先别担心我,你再敢偷懒不去楼下给我买咖啡,你就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炒吧。”我恶狠狠威胁她。

“切。”她不屑朝我撇了撇嘴,又去冲了一杯一模一样的给我端过来,“爱喝不喝。”


反了她了。我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对着面前的菠萝焗饭咬牙切齿。下次,等下次我一定把这个该死的助理辞了。

“喂,吃饭用这个就行。”赵磊往我手里塞了把勺子,把被我捏的死紧的银刀换下,“谁又惹你了?你的小助理?”

“是啊,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能降她。”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赶明儿我给她调到深圳去,在我爸手下工作,看看她还敢不敢像这样无法无天。”

“得了吧,你手下的人送回去给你爸挣钱,你舍得?”赵磊自顾自地切着牛排,“较了这么多年劲儿了,你要说放弃,我都替你可惜。”

我叹着气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饭,泰国菜什么都好,就是太甜,吃起来总像儿童餐。我就不爱吃甜的,想着都牙疼。

吃了没几口赵磊又劝我去看看医生,一天到晚睡不着觉也不是个事儿啊。我一边吃饭一边应付着好的好的会去的,赵磊就作势要给Becky打电话,说我让你助理把你这一礼拜的日程都推了,看你还去不去。

“不是,哥,你真是我亲哥。”我无可奈何地放下餐具看着他,“这不是治不治病的事儿,磊磊。我也没办法呀,安眠药我都吃多少了,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赵磊就拧着眉头坐在桌子那侧看着我,吊灯光把他的脸雕刻的很有骨感,他的视线隔着安静的昏黄光线直直投入我眼中,表情看起来有点生气。但也许是我显得太过无助,他决定这一秒放过我这个睡不着觉的可怜人。“算了。”他生硬地把目光撤下来,定在盘子里的牛排上,声音有气无力,“下次再说吧。”


接夏之光的那天晚上我足足在机场等了他两个小时,不知道是飞机晚点还是他故意磨磨蹭蹭不想见我。总之我捧着束花一直等到人走光了,才看见拖着箱子的他晃晃悠悠走出来,这混蛋。

夏之光看见我的时候甚至还有微微的震惊,像是不敢相信我来了:“就你一个人?”

“不然还要八抬大轿来接你吗,光哥排场也太大了吧。”我从他手里把箱子接过来,“赵磊今晚有事,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饭都没吃。”

“对不起对不起哈。”夏之光笑的标准,什么都有就是没半分歉意,“我这不是以为会派个助理什么的来嘛,谁知道你亲自在这儿等啊。”

“助理怎么了,助理不是人啊,就该巴巴的等着你。”我说。

“没看出来啊,你现在愿意把手下人当人了?”夏之光笑。

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现在愿意把手下人当人啊。“我一直体贴下属好不好,你这说的我以前有多混蛋一样。”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以前把手下人逼走好几个啊。”夏之光说。

“你那时候回国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汗颜,“当时不是刚上手吗,生怕在公司立不了威。”

“现在呢?真舍得不回深圳了?”夏之光偏过头来问我,光芒在他的金边眼镜上停留了一秒,“到时候你爸退了,生意都交给你弟弟?他才多大。”

“随便吧,老爷子不想让我回,也不知道多大仇。”我说,“再说我现在手底下也没人啊,当时跟着我的那帮人,我一走,他们还能在公司呆下去吗?想也知道都被fire掉了。”

夏之光就不说话了,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带着丝丝缕缕的怜悯。“哎,没事。”我反过去宽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在上海都蹉跎几年了,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都多久没回去了?忘了,真的忘了。总之离开深圳那天起我就与过去一刀两断,正巧我爸也不想看见我,我也尽量不让自己的任何消息传入他的耳中。在深圳圈子里的那群狐朋狗友前两年还跟我传话,说我爸妈放出消息,声称我生了重病,在外调养。这几年渐渐都提也懒得提了,想必是当我已经死了。我乐得清闲,装死人总比装父慈子孝要来的简单的多,至少不必同步更新谎言去圆最初的谎言,我怕演着演着大家都当真了,显得真相更加赤裸裸。




04 梦里




高考前的一个月我就没有再去学校上课了,我妈给我找了个家教老师,替我量身定做全方位冲刺计划,她自己则在家给我做一日三餐外加夜宵。而我爸开始简政放权,每晚雷打不动陪我在院子里围着花园跑圈,倒是难为了他一身富贵病。连我弟弟小小年纪就被剥夺了在家大吵大闹无法无天的捣蛋权利,好像多一丝声响他哥哥我高考就会多做错一道题一样。我摇身一变成为全家上下最宝贝着的人,活得比玻璃娃娃还易碎,半点磕碰不得。

实话实说,挺爽的。我当了十七年大少爷,如今更上一层楼,如同步入王室。烧吧你就。赵磊跑来我家给我送班主任新印的练习卷时候压着嗓子冲我说。小心烧坏了脑子。

我乐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谁不乐意啊?

其实我也没有多大压力,我爸妈总担心我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其实我觉得是他们过于草木皆兵。我能有什么压力?他们给我的先天条件就注定我不会有压力,大不了回家继承家产呗。学历这个东西,锦上添花而已,对我从来不是必需品。


“翟潇闻今天找我问你了。”赵磊一边从书包里掏卷子一边说,那时离高考还有一个礼拜。

“谁?”我承认我有点晕了,太久没回学校。中午午觉又睡得太沉,脑子转不过来。

“翟,潇,闻。”赵磊放慢了语速,恨铁不成钢重重拍了一下我的大腿,“这你都能忘?!想想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我腿现在好了!”我疼的大喊,“再说了,他找你问我干嘛啊?我跟他认识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刻薄无情。果不其然赵磊又瞪着我了:“你就欺负人家喜欢你吧,你这么久不去学校,他关心你不行啊?”

“行行行,你是他亲妈粉,你怎么说都行。”我说,“这都多久了,他怎么还喜欢我啊,奇了怪了,我发誓整个高中我跟他话都没说过两句。”

“你无情,还觉得全世界都和你一样无义啊?”赵磊说,“他担心你,以为你腿伤复发了。”

“拜托,我是骨折,又不是骨癌,好了不就好了,还能复发吗?”我无语凝噎,“他这人是不是傻啊。”

“不傻能看上你吗。”赵磊说,“你可别看不起人家,他现在进步可大了,你没去学校都不知道,前几次模拟他可都在前二十。”

“所以?”我问,“有我高吗?上的了一本吗?”

“你冲我拽什么拽,人家艺术生,这分肯定够一本了。”赵磊冷笑,“到时候说不定你俩考一个学校。”

“你咒我是不是?”我冲过去掐赵磊的脖子,嬉笑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大了些,引来在客厅垂帘听政的我妈一声咳嗽,吓的我俩都住了手。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你家太可怕了,我得走了。”赵磊站起身来匆匆收着书包,“我就是来给你送卷子的。”

“谢谢磊哥,兄弟考上一本必请你吃饭。”我冲他招招手。

“可以,我未来就靠你了嘉哥。”赵磊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打开房门往外跑。临走前还没忘给我交代正事:“下礼拜三拍毕业照,记得来学校!”


翟潇闻的事儿是小事,拍毕业照对我来说却是个实打实的大事。我在同学们面前保持了这么久的光辉形象岂能功亏一篑,势必要让他们十年后拿着毕业照还能一眼认出哪个是我我才甘心。我拉着我妈给我翻箱倒柜搭了五套衣服出来,从领带配色和手表表带都确保绝不出错。不得不说这很有可能确实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因为我确信十年之后有个人拿着毕业照一眼就能认出我。


第二天我去的很早,拍的也很顺利。结束后几个外班的女生拉着我的校服袖子,哭哭啼啼说嘉嘉你以后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呀,然后让我在她们的校服上签名。赵磊就揣着手皮笑肉不笑站在旁边等我,看见他无语凝噎的表情我不由得笑的更灿烂了些。

“翟潇闻在校门口等你。”赵磊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吓得我手一抖差点写错了字,“你好歹去跟人家说声再见啊。”

那是当然,我虽然自负,倒还没到目中无人的地步。我没喜欢过谁,但能感觉爱是件很令人伤心的事情,尤其喜欢的人是我。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样的自负比目中无人还可怕,因为我的怜悯是那样居高临下,从一开始就没把对方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但当时我无法意识到这一点,我只是匆匆吐掉笔盖把名字签好就往外走,决定给我的爱慕者一句敷衍的鼓励。结果还没走出校门就看见翟潇闻站在一侧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踢哪一块小石头,像个小学生。我发誓我没想吓他,但当我手拍上他的肩时,他实实在在地差点蹿起来。

“呃……翟潇闻,你是在等我吗?”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剧烈,只好有点尴尬的把半空中的手收回来。

“啊……对……不对也不全是……”他显得有点慌乱,“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没事呀,你想说什么就说啊。”我说,“你不会又要和我表白吧?”

“啊……不是那个!”他赶紧摆手,耳尖通红,让我不禁有几分想要继续逗逗他的冲动。

“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就是想把这个给你。”他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硬的,冰凉的铁制品。又安安稳稳地把我的手折回去,握住,“回去再看。”

话音刚落,气氛就一下子尴尬起来,大概是因为我俩从来没有过如此突兀的肢体接触。“呃……听说你最近学习很好?”我没话找话,活像被迫来相亲的男青年,“那祝你高考加油。”

“嗯……也还好……和你比肯定还有距离……”提到成绩他显得更加窘迫,“啊我不说了先走了……嘉嘉,你高考也加油!”

说完他就扭头跑掉了,留下我一个人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摸不清楚他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幸好赵磊这时候及时从后面冲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怎么,他又和你表白了?”

“没有……”我把手摊开来给赵磊看,“他只给了我这个。”

“哇?这不是x大的校徽吗?”赵磊从我的手心拈起徽章的一角,“他怎么知道你想考这个大学?我可没和他说过这个,你俩心有灵犀啊。”

“你才和他心有灵犀!”我恼羞成怒地冲出去追落荒而逃的赵磊,徽章被我紧紧握在手里,棱角硌的我手心发疼,因为天气太热,密密麻麻的汗顺着掌纹滑落,掉进土里又迅速被炎热的六月蒸发掉了。我一边握着这枚徽章一边向前奔跑,风顺着我的头发吹,学校被我甩在后面。这一幕是本应该是灿烂美妙无忧无虑的,却让当时的我竟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后来过了几年我才迟迟反应过来,那天我突如其来的伤感其实是我的少年时代与我割裂时产生的长鸣,那是我仗着宠爱和被原谅的特权最后一次在这个世界里闹海,却不会因此遭受任何责怪。在我嬉笑打闹着奔离高中的那个傍晚,与它相伴的堆积的书本、嘈杂的教室、没有结果的爱慕也通通被打包带走了,如同海边的潮水一样,波浪推移着波浪,离我越来越远。




05 梦里




上了大学之后我的日子好像更好过了,高考出成绩那天确实好好给我爸妈长了一次脸,包了三层酒店给我办了个热闹的升学宴。我穿一身高定拿半杯红酒跟在我爸妈身后意气风发地穿梭在人群中,听了无数句真情或假意的祝愿和恭维。焉家大公子,长得好看,会念书,老焉,怎么教出这么优秀的儿子的啊,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呗。

推开同学包厢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个半醉,人也稀稀拉拉走了不少,赵磊走上来和我解释说好多人都吃饱了就先下楼了,拿你的名儿去开包唱歌了。我说行,今天开心,这都是小事。话刚说完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就挤过来欢呼,说嘉嘉真大方,嘉嘉真厉害。我又听了半天甜言蜜语,才感觉少了点什么,猛地拉住赵磊,大着舌头问他,翟潇闻呢,怎么今天没看见翟潇闻。

赵磊说我不知道啊,一开始就没见着他。蓦然又皱起眉头来,说焉栩嘉,你不会吧,你是不是忘记请他过来了。

我实在喝的有点多,反应也跟着慢了起来。站在原地扶着赵磊醒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没有喊翟潇闻。赵磊凉凉地说我是不折不扣的渣男,我酒劲上来气不过便和他顶嘴。我说那是我的错吗,那得怪翟潇闻没脑子,他没收到消息就不知道找个人问问自己跟过来吗,非得要我去请吗,他以为他是谁。

赵磊气的指着我半晌没说话,然后把我架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推,气冲冲摔门出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然后冲进卫生间吐了五分钟,光荣的断片儿了。


后来酒醒了我给赵磊道了个歉,说我实在是喝多了犯浑。赵磊却说我不该给他道歉,该给翟潇闻道歉。我想也是,临发消息才发现做了三年同学,我却连翟潇闻的手机号都没存。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托了个女生去问,她反而和我调起情来,说哎哟你要翟潇闻微信干嘛啊,你喜欢他啊?我懒得浪费时间跟她解释,当时就把她拉黑了,当然也没要到翟潇闻的联系方式。后来时间一久我就把这事儿忘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翟潇闻了,因为大学要开学了。


结果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开学第一天我就碰上翟潇闻了,在新生登记处。他还是那样,瘦瘦的,刘海很长,遮住一半眉眼。他就站在我前面排队,我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背影,粉色卫衣搭黑色破洞裤,像个女孩子。


那天之后我才算是真正和翟潇闻开始认识起来,他在声乐系,我在金融系。他课少得很,便常常来我们院楼下等我一起吃饭。我在大学里仍然保持着高昂的学习热情,经常忙小组课题顾不上吃饭,他就会去食堂打包再拿保温桶装好,给我送到教室里来。几次正好碰上一起合作的partner或者导师,他们就敲敲桌子,调侃我说嘉嘉你小媳妇儿又来给你送饭了,你俩感情真好。而我每次都会大大方方顺势把翟潇闻拉到我面前,说羡慕吧,羡慕也没用,你们认识晚了。


赵磊没和我在一个学校,但也隔得不远,地铁也就二十分钟吧。我没和他交代过翟潇闻的事,因为觉得没必要。有一回他来我们宿舍找我,碰巧听见我室友说焉少爷真好命读大学都跟自带保姆一样,天天有人端茶送水怕你冷怕你饿,于是拉过我神神秘秘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说不是,那是翟潇闻,和我考同一个大学来了,神奇吧,我也没想到。结果赵磊好久都没说话,最后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傻,这明显他是为你来的。然后又说,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理所应当,不然以后还不起。

有什么还不起的?我觉得赵磊实在想得太多,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还不还得起的?就算不还又怎么样,翟潇闻和我之前哪儿用分的这么清楚。况且除开高二他那一次表白,后来这么多年他再也没和我提过关于这件事的一丝一毫,我确信他都忘了他喜欢过我这件事,或者我们都把那归类为了青春期冲动,实在没必要一直讳莫如深。


大二的时候学校开新年音乐会,作为金融系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个人,我不留悬念的被推举上去弹了一段钢琴,本来想挑舒曼的梦幻曲,结果说因为太柔了,被负责人一票否决。我只好勉为其难选了一首梦中的婚礼,这玩意儿我从小练到大,谱记得滚瓜烂熟。说来也奇怪,这曲子我以为已经烂大街到我耳朵起茧了练到我想吐了,可当时坐在台上,灯光流泻下来,收完最后一个音我起身鞠躬,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还是免不了因为情绪激动而有想流泪的冲动,音乐的力量。

而声乐系则和舞蹈系联合了,办了个无比恢弘的节目,大场面,唬的人一愣一愣。我看着翟潇闻扶着立麦在上面飘飘摇摇的唱歌,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然有几分不爽。他的声音很脆又很软,如同还没开始破皮的蜜桃,但又能闻到甜蜜的清香。他唱歌的时候手总是悬在空中,像要抓住什么,又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歌唱到一半,突然涌上来一群舞蹈系的学生开始伴舞,把我吓了一跳,不由得暗骂这莫名其妙的舞台设计。可翟潇闻却没有起任何波澜,他如同站在玻璃罩子里一样,继续平稳的进行着他的独角戏,连一丝颤音都没有让我听到。他就在这样一群人中央继续缠绵悱恻地唱着他的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不只会给别人鼓掌,他也有属于他的让人为他鼓掌的时刻,他接受这一切接受的理所应当,就如同我接受他对我的好一样。追光落下来,他的鼻梁和眉骨显得格外深邃,而薄薄的嘴唇就泯灭在光芒里了。认识他第五年,我终于也体验了一把抬头仰望他的滋味,才知道他其实不像看起来那样浑浑噩噩,他站在人群中央发光的时候神态是那样自若,好像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鲜花和赞扬,他其实清醒得很。

赵磊也来了,我不明白他一个外校的学生怎么总能寻到这样的便利光明正大挂着单反溜进来,甚至没有一个人找他要过校园卡查身份。相比起我他好像情绪外露得多,一直在我旁边喋喋不休的赞美,翻来覆去几个感叹词听得我都烦。直到节目结束了,那些舞蹈系和声乐系的学生都退场了,我还久久没回过神来。“喂,歌唱完了,你不去找他吗。”赵磊推了一把我,用了十成十的劲儿,我差点栽一跟头。他递给我一把鲜花,洋洋得意:“我就知道你这个没心的不会订花,怎么样,够贴心吧?你倒是去后台给人家庆祝一下啊。”

我迟钝的接过花来,幸好赵磊还没蠢到这个地步,订的是桔梗和向日葵,而不是香槟玫瑰。后台乱的要死,我一路上被拦了几次,不是合影的就是问微信号的,烦人。好不容易挪到翟潇闻的角落,他正在坐在椅子上摘耳麦,身边还挤着个男的,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刚刚表演时离翟潇闻最近的一个伴舞,梳的背头,看着跟在宴会里帮人倒酒的一样,低着头跟他说话,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反正嘻嘻哈哈的。我一瞬间喉咙就哽住了,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的气,砰一声把花搁旁边那个化妆桌上扭头就走,也不管他有没有发现,一边逆着流被人推搡来推搡去一边暗骂赵磊神经病,这么爱翟潇闻自己怎么不来送花,非要我来祝贺,我他妈也是犯贱。

结果一出化妆间刚进到走廊,翟潇闻就跟过来了,气喘吁吁,大冬天额头上硬是沁出了薄薄一层汗。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又痛恨自己这副莫名其妙的傲娇样,只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冷着声音问他,干嘛。

“花是你送的吗?”他声音有些欣喜,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谢谢嘉嘉!你今天也弹得好好哦,可惜我忘记订花了。”

“花是赵磊订的,你也用不着谢我。”我说,“他一个外校的不好意思挤过来,我就是一个传话的,他说,庆祝一下你今天演得这么好。”

我虽然咬字咬的很重,但说的其实都是真话,没一句掺假。可我明显看见我话音刚落翟潇闻脸上的情绪就这样掉下来了,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其实很憔悴。黑眼圈很深,粉底也没遮住,汗让他有点脱妆,精致的眼妆也花掉了眼尾。也许是因为这个节目他付出了太多心血,排练的太晚,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上台,焦虑的睡不着。总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极了,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可我手还没伸出去,他后面就扑过来一个男的,直接搂着脖子蹿起来,差点推得翟潇闻站不稳倒在我身上。我莫名其妙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险些背过气去——居然还他妈是那个舞蹈系的背头男。

“你好啊,我叫夏之光,舞蹈系的。”他站在翟潇闻背后笑得明晃晃,越过翟潇闻的肩膀朝我伸出手来,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悬在空中,等着我去握,却没有任何友好邀请的意味。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原来他染的是红头发,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冷淡。到最后我也没去握那只手,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叫焉栩嘉,金融系的,你好。




06 梦外




“我靠,深圳!”Becky在我面前跳起来,一杯咖啡差点倒在我电脑上,幸亏我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杯子。

“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至于吗,深圳是我老家,我回去就是回家,怎么弄得跟我要去赴死一样。”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惊小怪的Becky,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果然一如既往的难喝,不知道她到底拿什么泡出来的,“虽然说这两件事儿本质可能差不多,但你们能不能稳重一点。”

“不是......你都几年没回去了,怎么突然想回深圳了?!”平时伶牙俐齿的Becky此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又神神秘秘凑过来,“老板,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们公司跑路了?”

“要跑早跑了,你以为我愿意替我爸管着这儿啊。”我白她一眼,“我弟马上要高考了,我妈好说歹说要我回去看一眼,我能不答应吗。”

虽说我和我爸闹的有你没我,但我和我妈还有我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即使前两天我妈突然发语音问我能不能回去看看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找借口说我没时间。不过我妈还是狠,下一秒就59秒语音搬出我弟弟来,一听他声音我就不行了,我都多少年没听他叫我一句哥哥了,真的犯规。

行吧,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就不信老爷子还能真不让我进家门么,而且就算不进我照样能见我弟。我一边怀着必死的心情一边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太久没见过深圳的天空了,竟然还是像我记忆里一样的苍蓝高远。我像一个中年男子一样触景伤情的叹气,奈何已是物是人非。白云悠悠从我身边游过,与我平起平坐,底下密密麻麻的高楼逐渐清晰,让我不可抑制地回忆起高中毕业拍毕业照那天的天空,也是这样让人看着就忘记了忧愁。而我当时怀着满腔热忱发誓要做毕业照上最让人念念不忘的人,也不知道现在算成功还是未完成,只是一晃竟然都十年了。


不得不说我爸这人最大的用处就是赐给我这个复杂又难写的言情小说男主名字,让我得以在任何时候只要报出姓就能吃得开,谁还能不卖焉家一个面子。我生怕没人来接机,让我忘记了回家的路,只能现场上演迷失深圳,上飞机前就联系好了曾经那群不学无术的朋友,简直是一呼百应。他们甚至规划着要给我录一个回归全纪录上传到小视频平台,弄得我好像是真来篡位的一样。不过计划这玩意儿还是赶不上变化,我一出航站楼没有收获到朋友们扑上来的拥抱,反而第一眼就看见我爸妈我弟以及我家那个司机表情凝重的站在门口,一瞬间恨不得立马提着箱子扭头就回上海。而我那几个废物朋友只能大气也不敢出的抱着些没用的礼物远远站在另一边,眼睁睁看着我就这样被拉上我爸的车。

好不容易捱完我妈一路的眼泪,奈何三堂会审还在后头。进门的时候我就开始受难,刚想脱鞋就被我爸制止了,我心想天啊不会真不让我进门吧,果不其然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焉栩嘉,你知错了吗,你就有脸进门。


我自认为我活了二十八年,从来不亏欠谁的。十年前我拼心拼力高考,为的不是我自己,为的是焉家的面子。十年后我都被流放了,仍旧在为我爸的公司投心血,为的也不是我自己,为的是我爸的事业。我花了十年,今时今日都还要在他的名字下苟延残喘,他竟然还不满意。我一瞬间火上心头,情绪不免激动起来。

我努力咽了几下才把这萌动的恨意吞下去,我说,爸,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错哪儿了啊爸?可他一个耳光就过来了,扇的我一瞬间脑子空白,不知今夕何夕。耳边嗡嗡响,喉咙发甜,半边脸都麻了。还没轮到我不可置信,我爸反而像是伤筋动骨的发了最大的一场火,足足忍了十年的那种。他说,焉栩嘉,你不要以为我管不了你了,你滚回去,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滚回来!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听话的滚回上海,永不知错,也永远不用回来。直到我弟把我安抚地送进房间关上门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会错了意,我爸没给我机会逃避,他铁了心要我今天就当面给他一个迟来的交代,而我就这样跳进了这个局里。我错哪儿了?我捂着脸看着我房间里的摆设,干净、不落灰尘,像是一直有被人好好打扫。我错哪儿了?为什么都说我错了?

这些东西都没有变,它们完完整整的呆在原位,好好的尽它们的责任,只有我如同背负了一身不属于我的孽债,却找不到理由。我拿手拂过它们的表面,试图从里面读取一些我丢失掉的记忆。一本本写得密密麻麻的高中课本、一件件挂在衣柜里的校服和西装、我笑得灿烂的毕业照片……它们都那样美丽的被束之高阁,我看不明白。


我就这样被关在了房间里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一开始我躺在床上一分一秒复习我做过的所有错事,从幼儿园第一天回忆到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天,一无所获。我不懂我爸究竟想要我认什么罪。直到夜晚又一次降临,窗外的天阴沉沉的,让我感到一种无望的恐慌。我想不会吧,我难道要被永远关在这里,我还约了深圳的朋友今晚攒局吃饭,我还叫了Becky订了周末的机票回上海,我还有周一的例会要开……这些东西快要把我逼疯,我无法抑制情绪的开始摔东西,弄得房间里地动山摇,试图唤醒我爸残存的一些亲情。我把衣柜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拽出来扔在地上,然后又开始撕毁一些书柜里的书本,直到那些白色的碎纸片堆满了我的脚边。我像开始接受破罐破摔的迟来的叛逆,你不就想看我发疯吗,我疯给你看。我恶狠狠地想。直到书柜倒下来的时候玻璃溅起来,划破了我的脸,而我清楚的看见什么东西一闪,咕噜噜滚到我脚下。

我捡起它来,发现是我大学的校徽,银质的,铁的,保存的很干净,没有生锈,而我莫名奇妙的觉得它应该是两个。

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想笑的冲动,一摸脸上湿漉漉的,但不是血,而是透明的眼泪。良久之后我推开门,才发现原来这儿其实根本没上锁。客厅里吊灯明亮,照的人无所遁形。我爸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表情。太久没喝水,我喉咙生疼,像要呕出血来。但幸好我仍能听见我自己声音,不是从嗓子里出来的,是从记忆里迸出来的,嘶哑干涩,如同拉不动的大提琴弦。

我说,爸爸,我知错了。




07 梦里




大四那年我越来越忙,不是忙于学校的功课,而是公司的事宜。我爸有心让我一毕业就回去接手,我也乐得做个继承人,安安分分子承父业,富二代榜样,世家之光,不出半分差错。

翟潇闻来找我越来越少了,我忙着跟着我爸出席各种饭局刷存在感,翟潇闻忙着找工作,听说他联系了一个机构教声乐,还是夏之光介绍的。一想到这个人我就心情复杂,翟潇闻的朋友圈老是出现他俩的合照,我一直想找个时间问一问,却总是没机会。翟潇闻已经不再是高中那个三年都让人对他没有任何印象的翟潇闻了,他有了新的而我不熟悉的朋友,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前行,看他过得风生水起,我明明该替他开心,却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他有空还是会和我吃饭,有时候还有赵磊,只是我们能聊的越来越少了,什么都逐渐陌生起来。五月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个时间回校答辩,正好碰见他和夏之光从教学楼走出来,于是就约着他俩吃了个晚饭。他俩也搬出来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室友。临走前他俩拒绝了我开车送他们回家的要求,我只好一个人走了。刚发动车子就收到翟潇闻给我发微信,说下礼拜他毕业晚会,会表演节目,要我来看。我随手回了个一定来,然后就继续开我的车。结果那天赵磊找我的时候我正巧约着我爸公司里几个副总讨论下季度工作安排,打到第三个电话才接到。他劈头盖脸问我怎么没来小闻的毕业晚会,我一看手机才发现今天还真他妈是5月28号。

我说我给忙忘了,又问赵磊有没有帮我订花到后台。赵磊说我是你妈啊什么都得帮你订,上回订花你不是不乐意吗。然后又淡淡的说,今天可是翟潇闻生日。

我已经忘了上回翟潇闻生日是怎么过的,都记不清是不是5月28号了,怎么这么快呀?好像上回我是陪他过的,给他订了个包厢,请了他身边一群朋友吃了个饭来着。但是翟潇闻怎么不和我说今天是他生日呢,我一边打电话给我助理一边想。

我给翟潇闻打了两个电话,他没有接。助理半夜三更跑到大街上替我截下了花店里最后一束花,还挑了一个包,按着我给的地址送过去了。我想了半天还是给翟潇闻发了个短信,说我太忙了忘了,实在对不起,下次请你吃饭。

翟潇闻没有回我,倒是我助理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地址是错的,房东说翟潇闻不住那儿了。我说你他妈个废物,找不到就给我硬找。发了一通火挂了电话才看到翟潇闻给我回的短信,他说没事,不要紧。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回到高中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翟潇闻,在我面前总是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翟潇闻,常常安慰我说没事、不要紧的、没关系的翟潇闻。助理又打电话来,哭丧着说老板我真的找不到啊怎么办。我一边拿着手机没说话一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这个地方总是给人很多希望,半夜都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久久不息。我一下子就消气了,像是被翟潇闻的话隔空安抚稳定了,我淡淡地说没事,找不到你就扔了吧。


忙到年底终于一切都有了些尘埃落定的意味,我爸大手一挥,给了我一个大合同,但我明白这不仅是一份庆贺我上位成功的大礼,更是一个考验。我第一次靠我自己的团队单枪匹马应付一切,拿下这个我就能一战成名,在这荆棘丛生的商海里开出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地。那整整一个月我吃住都在公司,忙的焦头烂额,咬着牙不肯用我爸任何援助,一切事情都亲力亲为,因为这是最好的证明我自己的机会,我不想输,我太想赢了。也幸亏我够年轻,年轻总是有用不完的野心和精力,我整个人都像打了兴奋剂。赵磊说我是疯了,我说你要是我你也得疯。然后我又加了一句,我说没事,等哥哥成了老总,你们都能被带飞。

翟潇闻也来找了我几次,第一次直接被公司保安拦下来了,直到晚上我心血来潮下楼买烟的时候才看见他。他就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冷风中,围着层层叠叠的围巾,显得脸更小。我问他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拿出一看手机才发现都是未接来电。他也抿着嘴不说话,只是跟着我进电梯的时候才轻轻地问我,焉栩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后来他大概也知道我实在没时间找他,就也跟着我吃了几顿公司餐,差点把他吃吐了。然后他又开始变回大学那个他了,每天给我送一日三餐,我忙的晚,吃饭不准点,但每次吃到的饭菜都是温热的。我有一次问他这都是哪儿买的手艺不错,他就笑的很高兴。后来夏之光和我说我才知道,那不是买的,是他亲手做的。有一次他收拾碗筷时拉住我小声问我,这个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啊?我说当然了,不然我也用不着这样拼死拼活。有了这个我才算在深圳站稳脚跟,再也不用靠我爸了。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但他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我其实很高兴翟潇闻变回原来那个翟潇闻,听话、温柔、淡淡的翟潇闻,什么都不关心,但是足够爱我,对我很好。赵磊有几次来蹭饭,都被我制止了。我说这是给我的饭,你不准吃。赵磊偷偷摸摸跟我说你他妈就欠吧,我看你欠下这么多什么时候能还的清。我说我又不傻,我知道翟潇闻是什么意思,都六年了,我要是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我有病。赵磊说那你怎么就不给回应呢?我说这不是忙吗,我不想这么草率。

我是真的不想这么草率,我觉得在我一切都不出错的人生里,和翟潇闻确定关系这件事情也应该很完美,总不可能是他拎着盒饭我塞着菜含糊不清地说诶今天这饭不错所以我们在一起吧?这完全不符合我对爱情的幻想,我相信翟潇闻也不能接受这种形式,怎么着也该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吧?翟潇闻对我的好我都明白,我也不是没有感动,我还是有心的,我想给他一个对等的回答。我和赵磊说等我忙完这一阵,等我把这个合同吃下来我就好好筹备一个,到时候你们都来庆祝。赵磊笑了一下,说你还是不知道翟潇闻想要什么。然后又宽慰的说,不过啊,他这也算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一直忙到除夕夜前几天,陪最后一个拍板的老板喝了一礼拜的酒,喝得我都要胃穿孔了,他仍咬着不松口,真他妈是笑面虎。我说尽了好话,最后说哥你要不来我公司看一眼,你看看我手下的员工为这个都忙了一个多月了,临过年了家都没回,您也得体验一下我们这底层人民的疾苦啊。一席话给他整笑了,说行啊,小焉,我明天就来你公司看看。

第二天晚上他真的来了,宾利开到我公司门口了我还在喝粥,翟潇闻最近都给我熬粥,酒实在把我的胃伤着了。助理慌慌张张来报时我勺子差点掉了,我说我操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然后喊翟潇闻赶紧把这盘啊碗的给我收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前台引着上楼了,站在我办公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翟潇闻碗筷刚收到一半,桌子上一片狼藉。他说哟小焉我看你这也不是很疾苦嘛,原来是金屋藏娇啊。我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打哈哈,说没有没有,朋友而已。

话音刚落我看见翟潇闻微不可闻的手抖了一下,汤汤水水差点洒了下来。我不免有点恼火,准备扭过头去让他别收了赶紧走。老总就走过来搂我的肩膀,说别忙活了,我喊你们公司里的人出去吃个饭?

我只好压着火努力缓下脸色来。他侧过头去问翟潇闻说你也去吧?我还没替翟潇闻想好拒绝的话,翟潇闻就自己很窘迫的先回答了,说不了,我不适合。

那顿饭吃到很晚,半夜三点我醉醺醺回了公司,寻思在办公室凑合一晚算了。解了领带灯都没开随手把衣服丢在地毯上,趴在办公桌时才发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硌住了我的手,摸了半天努力睁开眼睛借着窗外月光看清,小小的一个校徽,被镀了柔柔一圈光,在我手里,像一枚晶莹剔透的眼泪。




08 梦醒




除夕当晚我又约了那个老总吃了一顿饭,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心想要是这一次还不成,小爷我也甩手不干了。他一来我就喊服务员吨吨吨上了三瓶酒,一边撸袖子开瓶一边说,哥,我今天年夜饭都不回去吃了,您给我个准话行不行。

他被我逗笑了,说小焉总好气魄。喝到一瓶半我实在有点难受,这几天翟潇闻都没来给我送饭,我的胃却早被他养刁了,来的时候一口公司餐都没吃下去,胃里空得想吐。恍恍惚惚间好像听到老总说,小焉,其实按你来说不必这么拼的。但你这窍开的有点晚呀,你要是早那样这事儿不早解决了吗。

我迷迷糊糊的回,不知道您吃哪一套啊,这不所有方法都试了吗。

他就低低的笑,听得我浑身不舒服。等我终于清醒了点,又强撑着起来倒酒的时候他终于松口了,说行吧,明天我就把文件交到你公司手里来。

他一说完我就听到包厢外偷听的几个员工压抑不住的庆祝声,脑袋里像一根弦绷着挣扎半天,终于断了。我露出了这几个月最轻松自如的笑,站起身颤巍巍帮他把面前的酒杯满上,说,哥,我敬你一杯。

他没有喝,只是坐着带笑看着我,说,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真舍得下本。身边人都肯送过来,他倒挺上道,伺候的挺好,只是我还以为你有多宝贝他呢。

我一口酒刚囫囵灌下去,听到这句话不免有点迟钝,我说,什么?

小翟啊。他说。不是你送过来的?

我像被淋头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就清醒了,这他妈的酒,这他妈的冬天,冷汗从骨头里渗出来,浮于我皮肤表层,手心滑溜溜的,抓不住杯子。我觉得有些血液甚至是从心脏划了一个口子流出来的,缓慢注入我的四肢让它运作。我都不能确定当时说的话和做的事是不是受了我大脑的指引进行的,我又咬着字慢慢清楚的一个字一个字问他,什么?哪个小翟?

没等他回答我的杯子就甩出去了,浇了他一身红酒,衬着除夕夜包厢里这红通通的装扮,显得喜气洋洋。我随手拿过来开酒器,尖的一头对着他,武器简陋,声音嘶吼,如同困兽之斗,必死的局。我确实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我大吼着说我要杀了你——你他妈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门外挤着的人涌了进来,手忙脚乱把我从椅子上扒下来。新年真好,一切都是红的,鲜艳的,充满活力的。我手上的血一点一滴的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好啊,你们——我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掉了一缕下来,遮住我一点眼睛。我朦朦胧胧看着他们站在我面前,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一个个眼神中都是掩盖不了的怜悯,而我成了这个新年唯一的弃儿,因为我被永远留在上一年了。我哑着嗓子张着嘴,低低发出一句无声的哭嚎——翟潇闻,你凭什么,我要你这样帮我吗,你犯得着吗?我不停拿着开酒器在空中挥舞,好像这如同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武器,我是没有剑的锡兵,被小女孩丢进火焰里了。都给我滚——都他妈给我滚啊——


等我跌跌撞撞冲到大街上时,除夕夜已经过去了。这是大年初一,不知道有少人平稳的过完了这一夜,守完了岁,怀着满腔热情与希望欢欢喜喜迎接下一年,但我知道那些人里永远不会有我了。我彻底输了,我再也不可能会赢了。手机响个不停,是公司的人和我的家人,有祝贺我终于拿下这个合同的,有祝贺我新年快乐的,我一边流泪一边疯狂往下滑着屏幕,直到列表拉到最后一条都没有翟潇闻的消息。我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前几天他给我送饭来的那一晚,他说你回去了吗,我没有回复。

我疯狂打电话给赵磊,给夏之光,给所有认识翟潇闻而我不屑一顾的他那些朋友。夏之光不接电话,而他的朋友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翟潇闻在哪儿。我又跑到他住的那个公寓去,大半夜塞了我身上所有的钱给房东央求着她给我开门,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几乎跪下。她一边开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他真的不住这儿了,他五月就不住这儿了,我房子都没租出去。我不死心地冲进去,房子真的空空荡荡的,好像自始至终都没人来住过,灰尘静静从半空飘下来,如同下了这南方城市唯一的一场雪。我失魂落魄坐在地上,手摸到一簇尖刺,低头去看,是他生日时我找助理订给他的香槟玫瑰,干枯的、易折的、凋零的,花瓣洒落一地。

赵磊还是来了,他说你别接电话,夏之光疯了,他要杀你。我坐在车上有气无力地说,你让他来吧,正好我也想死。赵磊开着车侧过头来看着我,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再继续说下去。

赵磊送我回家了,远远地我就看见我家别墅前贴着窗花,应该是我妈亲手剪的。张灯结彩,花园前还挂着红灯笼,烧得我眼睛生疼。赵磊把车停在门口,良久才说,嘉嘉,你还是回家看看吧,毕竟是除夕。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开的门,但我爸妈和我弟弟竟然都没睡。他们好像消息滞后,桌上还摆着满满一桌年夜饭,和一瓶未开的香槟,看得我不由自主的反胃。我弟弟第一个扑上来,说哥哥好厉害,那么难的合同都谈下来了。我麻木地往房子里走,手脚冰凉,如同行尸走肉。我爸妈正欣慰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窗外开始放烟花,震得我有些耳鸣。还没等他们先开口赞许我,我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妈被吓到了,过来扶我。然而下一句话让她震惊到手停在半空中,我说,爸,妈,我要出柜,我喜欢男的。

什么?嘉嘉你说什么呢……

我喜欢男的。我又说了一遍,尽量把声线放的平稳清晰。不对,我不是喜欢男的,我喜欢翟潇闻,他是男的。

你他妈在说些什么……我爸伸手想狠狠给我一耳光,我却先一步吐了血。准确的说不应该是血,是还未侵蚀我大脑的红酒,哇啦啦吐了一地。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了,赵磊说我爸妈在那个场景下接受我的出柜,当时就进医院过了整个年。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已经被安排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我在这里呆了二十二年,最后却一无所有,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却早已丧失。我开始慢慢忘记一些事情,从第一年开始,一年比一年忘得多。伴随着失忆的同时我也开始失眠,梦里有我的依托,我却没办法做梦。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事情,身体总是比情感更先选择趋利避害,我失控一般开始忘记关于翟潇闻的种种,因为那实在是太令人痛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记忆失而复得,显得格外沉重。我回忆起这些事情一遍,只觉得像又死了一遭。我终于拼回我生命里缺失掉的那块碎片,现在的我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我,我这才晓得原来我以前只靠破碎的身躯活着。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枚徽章,一枚来自十八岁,一枚来自二十二岁,铜扣被摔掉了,只剩徽章背后短短的针刺破我的手心。我努力想把它们揉进我的身体里,因为那是属于我的记忆,我不能再把它们忘掉了。我像是终于俯首认罪的犯人,又一次跪在了我家的地毯上,但这次是因为实在没有力气站着了。睡意一瞬间袭击了我,我想念一张床,想念一个枕头,想念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困意该有的温馨味道,我太想睡觉了。我终于不再失眠了,因为我的梦醒了。




09 梦中梦




最后我到底还是回了上海,我爸似乎是接受了我的认罪,也或者是拿我一切都无可奈何。送我去机场的时候是他亲自开的车,我们两个什么话都没说。我看着他费力从后排搬出我的行李箱,头发花白,不免有些愧疚。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他,我应该也会疑惑:这样完美路线的人生,怎么会出这么大的错?

可我不认为那是一种错误,翟潇闻不是我生命中的错误,相反我最该庆幸的就应该是十六岁那年认识翟潇闻,被他真真切切爱过一遍之后,我才体会到人生的滋味,他是我最流光溢彩的一块拼图,有了他我才是一个活着的、完整的人。被他爱过六年,失去他六年,生命的第二十八年我像是喝一杯苦茶,终于体会到回甘。原来那一切都是很美丽的,可能因为悲剧总是美丽。

我睡的安稳,每天早上能醒来都像受上帝恩赐。我在三十岁的关口开始过青春期,翟潇闻让我的叛逆期、早恋期和青春期都来得比其他人晚。我现在每天容光焕发去公司打理一切,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像重获新生,终于活了过来。只是很可惜的是我不再做梦了,大概是因为我的前二十八年把一生的梦境都透支完了。我现在一身轻松,守着这些记忆过活是我最快乐的事情,即使它们划过时如同砂砾般粗糙,不免割伤我。但我都死过一次了,还能在乎这种痛吗。我过得像每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一样自在,不关心午饭、今晚和明天,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了,再怎么复制都不可能有比那更好的了,所以不期待,而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我在这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苦难中作乐,复健的格外完全。


回上海之后赵磊又找过我一回吃饭,还没吃完就落荒而逃。他说我现在兴奋到有点变态的程度,我说这是因为我好了,你们没机会像我一样愈合一次,所以你们不懂。

    

夏之光又要走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国外的舞团里捣鼓什么。临走前我去送他,约的是一家很偏的餐厅。吃完饭我俩站在露台上透气,他眯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夜晚,眼睛的焦点不知落在哪里。我却很悲哀的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这才深刻的感觉到我们都老了。他有点醉了,声音缥缈地说,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起来了。

我说,有些事情不是忘记了,是锁住了,它其实一直没有消失。

夏之光就笑了,笑的很慢,像0.5倍速的电影,眉眼在风中有些失真。他说,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装的,直到把Becky安排过来,观察了你半年,才确定你是真的失忆了……他微微扭过头来看我因为惊讶而有些放大的瞳孔,笑的幅度更大了,不是吧,焉大少爷,我在你身边放一个人放了这么久你都没意识到吗……你真的退步了。

不过她可是实打实的心理医生,专业的,我从国外请过来天天给你端茶送水,说起来都屈才。

我被堵的没话说,好半天才恶狠狠地回他,怪不得Becky咖啡泡的那么难喝。

其实当时我真的……夏之光没说完,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还是翟潇闻拉住了我。

翟潇闻。我们俩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听来竟然有些陌生。我还是没做好如此赤裸裸地听到这三个字的准备,不免有些应激的头痛,也可能是风吹的。我很想问一问他翟潇闻现在过得好吗,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无用。翟潇闻离开了我当然就能一切都好,因为他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呆在我身边。

“我上次收拾家还发现一张贺卡,是给你的。”夏之光说,“是新年时候翟潇闻写的,就是那一年,你要看看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说,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要看我就扔了,不会再给你这个选择的权利了。

“你留着吧,我不看了。”我说,“算了吧,都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吧,我和翟潇闻的记忆之所以美妙,是因为有很多时刻值得用一生去记住,是爱到顶峰的那一秒,千金不换的一秒。他给过我很多很多的爱,我忘记过,又记起来了,记忆是不需要用实物承载的。哪怕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亲吻、一个拥抱,但我仍旧觉得美满,即便不是圆满。因为只有让它留下一个缺口,我才有心力去怀缅。我静静看着天空,月亮也是残缺的,黄色光亮柔和,像我曾拥有过又失去的东西。餐厅里开始放歌了,很老的歌,暖和甜腻的声音,像翟潇闻一样。我没摸到烟,就这样站着静静听着那句简单的歌词围绕着我,像温柔的浪潮,而我在海里漂流了很久很久,指尖如今才触到岸边的石头。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情不自禁跟着哼起来,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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